【历史管理局】幻·尘-9
9
为浅间医生拆除了伤口的缝合线，安贞用酒精棉球拭去细微的血珠，又对着愈合良好的创痕审视一番，满意地呼了口气。
“太好了，没有问题。再过三四天，等完全结疤了就可以正常沐浴。从今天起，我也不必隔天来护理了。改日一定再来，正式拜访前辈。”他收拾起药箱，礼貌地笑笑，打算就此起身退出房间，让浅间医生好好休息。
“大和君。”浅间医生这时却小心地站起身来，披上一件外衣，“再多坐一会儿，一起喝杯茶再走吧。”
见安贞答允，医生摇摇摆摆地走去打开茶柜。安贞这才注意到，往常为伤口换药时都在一旁认真观摩的男孩今天不在家。大约是被行动不便的父亲打发出去买东西了吧，安贞想。下次来访的时候，也给他带些和果子吧。
两人对坐饮茶。安贞原以为医生有话想聊才挽留自己，但在最初的数句礼让寒暄之后，屋子里却意外地沉默了下来。
庭院一角竹制的添水，“督”地响过了第五次。身为客人的安贞有几分局促不安。果然还是由自己来说些什么吧，例如说，之前交托给自己治疗的冲田君的近况……。他放下锡茶托，正要开口，浅间医生的声音却先一步响了起来。
“今天早晨，我的一位朋友从长崎回来。”医生平静地说，直视着安贞的面容，“那里的医学生们，似乎还没有接触过您这样先进的手段。”
安贞唇角温和的笑意，一时间为之凝固。若要说，他从未预料到这一刻的来临，那必定是谎言——亲眼目睹西洋医学突飞猛进的成果，必定会刺激兰学者纯粹的求知欲。这也是他在诊所门前踟蹰不决，以至于招致了浪人尾随的原因之一。令自己得以强有力地插手冲田君治疗的那桩小手术，原本就是一柄促使自己虚假身份曝光的双刃剑。那之后浅间医生被伤口所困、病卧在床，无法亲力亲为地去长崎与长与专斋“老师”对质，对自己而言原本是求之不得的喘息机会。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，浅间医生可以动用的助力，并非只有年幼的继承人而已。在京都经营多年的名医被歹人所伤的消息传出，自然会有朋友上门探视。在此之中，倘若有谁恰巧要到长崎办事、接受了代为打听的委托、在十日之内往返，如今想来也并非不可能……。的确，他未能计算到，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。安贞无言地低下头。再多的辩驳，都只是将已危如累卵的谎言之山进一步堆积得更高而已。此刻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了。
接下来要听的就只有一件事了，那就是浅间医生的想法。曾经清正地路见不平的医生，会不会向官员举发药品与技术都来路不明的自己？身为兰学同道中人的医生，会不会要挟自己分享得到神奇药物的渠道？但凡是自己能做到的，此刻的安贞都不会拒绝以之换取继续医治冲田君的时间，可惜的是，也有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。——当然，也有哪怕到了最后一刻，还是可以做得到的事。身为刀剑付丧神曾经斩杀无数人类的年轻适格者注视着缭绕的水汽，在内心冷彻而悲凉地计算着。这间宅邸之中，此时只有他们两个人。曾经还差些许未能实施在那名浪人身上的方案，若要在此实行也绝非不能。那份恩情，倘若必须与冲田君同时放在天平的两端的话，自己果然还是会化身为鬼——
仿佛永无止境的静默之中，浅间医生伸手握住了茶壶的横柄。透明的水柱平稳地注入安贞手边的茶碗。医生为自己也续满了茶，而后，再度开了口。
“我不知道，您究竟是什么来历。但是，这具身躯的感受不会骗人。冲田先生的身体也一样。有许多人在您的医治下恢复了健康吧。我认为，您没有失去仁心。”
“冲田先生……？”安贞略微抬起头来，望向浅间医生的脸。医生的目光并未失去平素的柔和。
“他昨天来看望过我。我平生也不曾想过，一位咳血几个月的劳咳患者能够康复得这么快。”医生笑了笑，“您大概有您的苦衷，我不会非刨根问底不可。在我像您这么大的时候，幕府还曾经颁过兰方医禁止令呢……。得知这世上还有某个国家能够医治劳咳、医治霍乱、把刀口医治得平平整整，而这手段有朝一日也必定会传入日本，对行医者如我而言，已经是一件无上的快事了。——我的那位朋友不是兰学者。或许在消息传递之间，有什么地方误会了也说不定。来日我写封书信，向长崎那边的同道解释便是了。”
“感谢前辈的理解。”紧绷的心头松弛了下来，安贞向着对面的浅间医生——不是精得馆的，而是医道的前辈——恭恭敬敬地俯身施礼，“请相信我，我不会在京都待很久的。在离开之前，请把我当做一名普通的兰方医晚学来看待吧。”
幽静的寓所内，鲶尾藤四郎在榻榻米上随意地盘腿而坐，连续打出了三次“要求与本丸通话”的手势。
看到这样的信号，本丸的监控者必定会解开水镜上的音无术符。即便此刻另一侧有紧急情况、一时空不出手来收听，也可以通过摄录设备先将报告记录下来。鲶尾又等待了大约一分钟，便面对虚空开始了情况报告。
“今天下午，我在月真院讲学的时候，骨喰在外面听到了付丧神的对话。斋藤的鬼神丸国重，还有伊东的志津三郎兼氏——他们俩把之前斋藤和伊东之间的谈话内容告诉了藤堂的上总介兼重。说起来啊，御陵卫士的刀剑付丧神们，虽然几乎没有直接搭话的机会，但聊天的时候从来就不太回避我们，感觉像是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吧。要说的话只有‘某个萨摩人怀疑斋藤’这件事，至今为止大家都守口如瓶。鬼神丸似乎也没跟他们说过秋田的事，真是个适合做卧底的付丧神呢……呀，跑题了。
“总而言之，斋藤原本应该不知道自己被萨摩人举发的事才对，要辩解也无从开口，处境蛮难受的。但是，他似乎为了巩固伊东的信任，主动用了一招险棋。该说是他对那个伊东的个性相当了解才敢这么做吗？的确，如果伊东不是那种有极高自信的才子的话，也就不会对自己正在计划暗杀的近藤掉以轻心，反倒死于新选组之手了……
“也就是说，斋藤今天去向伊东自首了。他说自己最初的确是土方派来的卧底，但是密切接触了几个月、又聆听了许多教诲，逐渐地就被伊东的政论所折服了。由于没有和新选组切断联系，还要定期虚应故事地和土方会面，他昨天听到了一些有趣的情报。大约是‘将军突然把政权交还给了公卿之后，新选组里的许多人都感到困惑起来，不知道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几百年未有的变化，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守护幕府的未来’这样……说是连近藤都开始动摇了什么的。——斋藤说，伊东若是知道了这些新动向，或许能趁此机会做些什么也不一定，所以不惜暴露卧底的身份也要告诉伊东。
“而伊东呢，果然很高兴自己居然感化了一名奸细。他让斋藤将计就计，继续提供新选组的情报。至于之前自己曾经跟土方报告过哪些内容，斋藤也跟伊东挑明了。诸如伊东正在与某些藩接触啊，又或是我和骨喰的频繁来访啊，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毕竟后来已经‘心属御陵卫士’了嘛。伊东自认行止磊落，那些事就算土方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思。毕竟，新选组从根本上就缺乏杀上门来的大义名分。
“他们俩倒是达成了信任，但这么一来，最惊讶的就是兼氏了。他把这件事对兼重一说，原本信赖斋藤的兼重大为震惊，当场给了国重一拳，说是‘连同为付丧神的我们都蒙在鼓里，以后还怎么相信你啊！’。然而，嗯……国重毕竟是斋藤的刀嘛。为主人保守秘密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。他一言不发地忍耐了下来，兼氏反而在一旁劝说兼重。”
鲶尾说完长长的一段话，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水，瞟了一眼身旁的骨喰。骨喰一脸认真地点点头，表明兄弟归纳转述的部分很准确。鲶尾眨眨眼竖起拇指，又继续说下去。
“下面就是我的观点了。我希望本丸能够查询一下，历史记载或之前的出击中有没有拿到过历史上斋藤离开御陵卫士、将伊东计划暗杀近藤的情报报告新选组的确切日期。怎么说呢，我不清楚伊东的想法。但既然斋藤已经重新取得信任，不外乎就只有认为曾经担任卧底的他不够可靠、改与别人商议暗杀计划，和相信以他受土方信任的特殊身份能够做到的事更多、依旧与他商议两种展开。
“倘若是前者，我和骨喰就要更加密切地留意这边的风声，如果必要的话，让短刀们——或是雇佣普通人类，将这个消息转达给新选组来推动局面，进一步地逼迫溯行军。倘若是后者，我怀疑接下来溯行军会直接对离队的斋藤下手，得有适格者出手相助才行。嗯嗯，我说完啦。”
水镜前面的高桥先生自个儿点点头，飞快地操作起手中的触摸屏。新选组的当事人之一——永仓新八的回忆录对这件事的描述是“在计划暗杀近藤（二十二日）的三天前，扮作乞丐的斋藤来到了作为屯所的本愿寺门前”。即使勉强将这个“三天前”理解为油小路事件发生的十八日，把屯所误记为仍在西本愿寺的这条记录也有几分可疑。除此之外，御陵卫士秦林亲（篠原泰之进）日记中有“斋藤一，卯，十一月十日出奔”的记录。一般而言，日记较回忆录更为可信，但这两个时间点相距很远。况且，这个历史舞台的时间，此刻已经接近十一日了。历史已经被适格者与溯行军的暗战改变了吗？在确定无法搜索到更多确切的情报之后，他在当日的备忘录上记上了一笔。
“……情况就是这样。最后，大和守安定，你的记忆中包括斋藤离开月真院的确切日期吗？依照永仓的记录，斋藤到屯所时，冲田总司也在场。”深夜里，身形纤细的赤狐结束了简要的情报说明，而后依然端坐在安贞面前的矮桌上问道。
确认赤狐没有更多的话语要传达之后，安贞闭上眼微微扬起头，搜索着早已切实地化为记忆一部分的幽远梦境。是的，与此相关的记忆，的确存在。尽管那个时候冲田君早已被迫远离了战场，这场攸关近藤性命的会议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上了他。冲田君又是愤怒又是焦躁。而在得知新选组在当晚将要先下手为强之后，他又恳求着局长和副长，说自己还能挥剑，希望能够参加作战……那一天的情景鲜明和痛切得让大和守安定无法忘却。当然，斋藤提到过，而他也记得……
“斋藤报告消息，是在十一月十八日的上午没错。不过，他说过为了不令御陵卫士起疑，在外盘桓了七八天才乔装改扮来报信的话。那么，那原本大约确实是十日左右的事吧，我想。”安贞睁开眼，稳静地说。
（TBC）
P.S
1，穿越者嘛，出来混总是要还的，系列。安定内心有这样恶鬼的一面不知道雷不雷，因为我自己作为Player心里绝对会这么想的，就这么写进去了。
2，这两天把1-8精修了一下并写了9。并不代表它没有坑。
3，清光，持续掉线中。本小说是安贞单主角无误，我已经放弃了（喂。
2019年9月修订语言。
2019年10月参考了文献，修订关于历史的错误描述。对不起我太小白了。
2020年3月修订场景和历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