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历史管理局】幻·尘-7
预警：说不定是非常政治不正确的一话？
7
深夜的孤灯下，一小朵云烟忽然在虚空中绽放开来。身长如同毛笔的细瘦赤狐如往日那样自空中跃下，无声地踏足于安贞面前的矮桌上。
赤狐像猫咪一样端然安坐，口中吐出人类的语音。
“致大和守安定：今天你们交流的情报本丸已经全部接收到了。本丸也认为接下来密切关注萨摩藩方面是正确的选择。没有其他需要交换的信息。”
本丸每日定时送来的式神，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在无法见面的适格者间传递情报，偶尔还附带有审神者和支援队员的意见。这天青江和蜻蛉切已经亲身走了一圈，只要其他人在下午没有什么令人在意的发现，接收式神的通讯便只是一个互报平安的仪式而已。就在安贞以为赤狐的形体就要消失的一瞬，赤狐却又一次开了口。
“安定，接下来有话要说的是我，加州清光。”
在安贞所认知的工作模式里，式神总是以“本丸”的名义传达信息的。审神者与支援队员们综合分析、拟定草稿，再施术将其中一人誊写的信纸折叠成的式神传送过来。以个人名义在后面添上第一人称附言的情形，安贞还是第一次遇见。那家伙也在乱来啊……高桥先生竟然没有反对。安贞想着，听赤狐继续说下去。
“你在和那个人的大和守安定聊天吧。你说的部分，我可是全部都听见了。记住，你不是他，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做。不要忘记我们原本的出击目的。”
用老年人辅助阅读软件般的稳重语调念到这里，赤狐灵巧地鞠了一躬，旋即向上一跃，消散无踪。接下来是出击队员回复的时间。本丸水镜上的音无术符将会被揭下。发送那份附言的清光，此时一定也在看着自己吧——尽管以他平素的作息，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早已睡熟了才是。
“以上收到。你们放心。我会战斗到底，绝对不会让现世改变。”安贞露出澄澈的笑容，就像清光站在对面一般，对着赤狐刚才所在的空间说。然后他如往日那样吹灭了灯，连手灯也没有打开，便在黑暗的房间内成功找到铺着棉被的地铺，躺了下来。
一周过去，身体已经习惯这处小小的住宅了，好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一样呢。平静地闭上眼睛沉入睡眠之前，安贞这么想。
“要说的……就只有这些吗？”清光盯视着水镜，几乎要将面孔贴上去。但是无论怎么调整角度，漆黑一片的房间里都看不清安贞的表情。一阵无力感不知从何处涌了上来。
“这样不好吗？你的附言非常地正确，而他的回复也同样正确。”身旁值班的审神者说着，熟练地折叠一张新写好的信纸，“接下来是给笑面青江那一组的，他们四个现在在一起。你不想睡的话，就来帮忙吧。”
“说得就是。我现在全身上下都不自在，一定是太过疲劳的缘故。”清光举起手来，烦闷地抓乱自己的头发，旋即又捋顺，“先去睡啦。明天见。”
“明天还是照常上班哦。”起床不久的年轻审神者，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。
——安贞的话音过于明快了，比前些天都还要明快，丝毫听不出动摇和纠结。听在无比熟悉他的自己耳中，甚至有一种违和感。但是他到底在想些什么？究竟有哪里不对？内心这股无法忽视的焦躁预感是怎么回事？清光走进单人的胶囊隔间，换上特意为支援购买的、适合“加州清光”身材的睡衣，陷入舒服的床铺。尽管脑中一片混乱，此刻无论如何也已经比习惯的上床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。生物钟很快拖着他滑入梦乡。
“成功了！清光，我成功了！冲田君能够好好地活下去，也能继续挥剑了——我出色地帮上了冲田君的忙呢！”
付丧神模样的大和守安定，一袭蓝色的小袖，戴着雪白的围巾，泛着幽蓝光泽的浓密黑发高高束在后脑。他的声音非常明朗，笑容就像是受到主人称赞的小狗一样……那个笨蛋竟然做到了啊，自己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。一阵欣慰的感情，令清光也不由得露出笑容。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，安定已经蹦跳着转过身去，只留下可笑地甩着长长围巾的背影。在他的对面，明亮光线中出现的那个身影……啊啊，那是冲田君。那是像初遇时那样挺拔的、叫人内心翻卷起怀念的波澜的青年的身姿。然后紧接着，冲田君也转过了身去。道路的另一头，有谁在呼唤着他的名字。怎么可能听错呢，那是近藤先生的声音呀。近藤先生喊冲田君和自己一起去哪里呢？清光没有听清。但是冲田君露出满脸的喜色点了点头，那神情，简直有几分像是摇着小狗尾巴的安定了……冲田君向自己身处的刀架上伸出手来。清光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可是，冲田君却不知从哪里，拿起了那柄黑漆刀鞘的大和守安定。
冲田君将安定和那柄还未诞生付丧神的胁差一同齐整地佩在腰间。他紧跑了几步，追随着近藤先生的高大身影而去。那支小小队伍的最后面是安定的白围巾，在屯所门前的小路上飘飞着、飘飞着，离自己越来越远，越来越远……
“安定——！”清光想要呼唤，却喊不出来。清光想要站起身随后而去，却像陷在柔软而狭小的棉花床中一般无法动弹。
是呢，那个时候，自己不是早已经折断了吗，失去力量的付丧神，没办法啊……不知何时，记忆中伴随着加州清光整个后半生的那份虚幻的疼痛，又在受伤的右臂如同背景音一般播放了起来。
清光一直一直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，直到眼睛酸涩。安定也好，冲田君也好，在身影消失之前，谁也没有再看向自己这边。
明明当时说好了带我去刀匠那里的——但是，没办法啊。对刀而言，那是如假包换的不治之症。无法通过磨砺来治疗，永远失去了爪牙……自己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吗？只是怀着因恐惧而萌发的疯狂的希望，还想着能够出现奇迹，还想着能够继续被爱而已。在那场苛烈与幸福交错的前所未有的恶战之中，突然发生了预想不到的无法挽回的事。如果那只不过是幻梦就好了，可是那不是幻梦——那是宿命。在光辉灿烂的巅峰陷入漫长的泥沼的，令人惧怕的宿命。不如还是干脆利落地死去的好。
“有我在啊。放心，不会让你死掉的。”某个熟悉的声音不知对自己说过多少次的这句话，此刻突然在脑海里响了起来。
——那是安贞说过的话。安贞，是够资格说出这句保证的大和安贞，那么自己就是川下清光。川下清光，是刚刚拿下杂志合约的明日之星。尽管有些大器晚成，却还在挣扎着在自己所希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的男模。已经不是那个无可挽回的加州清光了。川下清光，最终一定会得到完全的幸福——
在这样想的瞬间，疼痛就如同从未来过一般消失了。清光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。高挑的川下清光脚步急促，却依然向着那个方向追赶过去。
京都的地图，在记忆里再清晰不过地展开。姊三六角蛸锦。清光绝不会迷路。向右转弯之后，他笔直地穿过三条。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。擦肩而过的一条条小路之中，驹型灯笼像城池一样璀璨。早已消失在人海的白围巾，映着橙黄的灯火，终于又远远地在视野中出现了。然而——不，那是怎么样了呢？那个家伙，为什么独自一人倚着墙壁坐在路旁？清光奔跑了起来。
清光俯下身，大和安贞灰黑的圆眼睛恍恍惚惚地看着他。一股血从安贞的右肩流下来，将羽织的山形纹浸透成旗帜的鲜红。清光把安贞抱在怀里，像有一次对即将死去的战友所做的那样。安贞的身体轻盈得不可思议，好像一点重量也没有。
“安贞（安定）！！你也折断了吗——该死，那个人，那个人……”
那个人，追随着近藤先生，又继续走到哪里去了呢？那个人既然康复了，继续战斗下去，就还会有新的爱刀的。既不是加州清光，也不是大和守安定。他珍爱着他的刀，对他的刀，比麾下的哪个队士对他们的刀都要好……而他们这样重心特异不易上手的刀，若不是遇到那个人，原本也是根本不可能被这样地爱着的。可是啊，一旦爱刀折断了之后，就一定会变成这个样子了。毕竟我们只是物品而已。对他来说我们只是物品而已。清光注视着羽织上扩散的血迹，心里揪起来般地疼， 没有出口的无名的愤怒涨得越来越大。
“那个时候，冲田君他没有别的选择。”安贞——还是说，安定呢？清光分不清——并没有接他的话，而是自顾自地、像是憧憬着偶像的小学女生一样，柔和地说。
“在我折断的时候，那个人也没有别的选择，他必须那样战斗啊，我也必须那样战斗。那个人自己都已经战斗到了极限了。我能明白，但是……折断了的我，就变成了他看都不看一眼的、不可爱的物品……”
“那个时候他非常集中，非常纯粹，非常耀眼，像是新选组的剑一样发着光。”
“该死……”
该死，这不是，和自己经历的那个时候完全一样的吗……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办法不喜欢冲田君，但是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，自己才注定要以这种方式失去他。这是宿命。清光想。想要打破这种宿命，就只能……
“冲田君是纯粹的人。不要责怪冲田君。”安贞说。
“正是因为他纯粹地爱着那些人，才没有办法分出力量去爱已经变得不可爱的物品。那个人是人类啊，是力量和爱都很集中的人类，这样的人本来就应该丢掉不能用的东西这么活着。我做不到的事情，他全都做得到。但是……”清光的声音哽在喉中。
我全都知道，全都理解啊。我曾经比谁都要爱他。但是，在被他一度丢弃了之后，我就不想要再单方面地去爱他了。
但是你……大和安贞，我绝对不想因为他而失去你。我只有你一个这样相似的伙伴，在这一次生命中重逢之后，就再也不想分开的伙伴。我不要你也被他伤害，一定要回到这里来啊——
“你放心，现世绝对不会改变的。”安贞的唇边浮现出做梦般的笑容。
“我在意的根本就不是现世改变不改变——”
像是刀碎裂时付丧神的消失一般，怀中的身影逐渐化作了光点。不可能，这种程度的创伤，不可能——不，或许是自己“与其体验曾经历过的那样的后半生，还是干脆地消灭比较好呢”的愿望使然……
清光如坠冰窟，呆呆注视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。世界在他的周围变得越来越狭小。依稀地听见了远处传来的祗园囃子和剧烈的咳嗽声。
川下清光推开胶囊房间的被褥，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。
“还差十几分钟才到上班的时候呢。”高桥先生打了个呵欠，打量着梳洗整齐推门出来的清光，“果然你不睡够八小时就不行吗。早晨工作不多，要不要回去补个觉？”
“做了个噩梦而已。反正辫子都扎好了，再躺回去又该乱了。”清光轻描淡写地回答。
“对了，先说好要收费，不知道算不算打广告哦。你需要貘的式神吗？”
“貘……？”
“记忆的碎片有时候会在梦里出现。但这既不是记忆，也不是现实的预言。只是梦而已。如果不想要的话，用貘的式神放在枕头下面吃掉就好了。”审神者用两根手指夹起一张纸片晃了晃，“我帮骨喰藤四郎做过这件事。”
（TBC）
P.S：这无比混乱前言不接后语的梦境，大概可以说是我对清光这个角色感情的全部认识，包括了之前一直剔除的政治不正确的部分。我知道这个认识和官方几部作品里的都不同，但基本是我创作这个角色的基调。梦境中安贞所说的话可以视作是清光自己的另一面，因为毕竟这不是什么超能力，他只能梦到他可能想到的事情而已。不需要过度发挥。
再强调一下这个系列全然不是CP文嗯。
2019年9月修订文字。